庄子的葬礼(二)
苏格拉底快要死了,在庄子身上发生过的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,门徒为葬礼操心,他们问他:“我们应该做什么?”据说苏格拉底说:“我的敌人要毒死我,而你们在计划埋掉我……所以谁是我的朋友,谁又是我的敌人?你们都关心我的死,似乎没有人关心我的生命。”头脑或多或少沉迷于死亡,庄子的门徒在考虑他们应该做什么……师父要死了,就在那时,一个伟大的现象正在发生。佛陀、庄子,正达到最后的顶峰,这很少发生,亿万年才有一两次。火在燃烧,他的生命己经达到绝对纯净的极点,在那里它是神圣的而不是凡俗的,在那里它是整体的而不是局部的,在那里起点与终点相遇,在那里一切秘密都敞开了,一切门也都打开了,在那里一切都被解开了,整个奥秘就在那儿……而门徒在考虑葬礼……盲目,绝对盲目,没有看见什么正在发生,他们的眼睛闭着。但为什么这会发生?这些门徒,你认为他们了解庄子吗?他们怎么能够了解庄子?假如他们错过了庄子至上的辉煌,我们怎么能够相信?当庄子与他们一起劳作、劝导他们,和他们一起运动、在花园挖洞、播撒种子、和他们交谈,正是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他们没有错过庄子?我们怎么能感觉到他们知道这个庄子是谁?当他的全部辉煌被错过时,认为他们一直没有错过他是不可能的,他们一定错过了。他在谈话时,他们可能一直在想,他在说什么?他是什么意思?
开悟的人说话时,意义不会被你发现,意义是有的,你只要听着。不是被发现,它没有藏起来,它不要解说。他不是在讲理论,他给你的只是事实。假如你眼晴张着,你会看到它们;假如你的耳朵能够听见,你会听见它们,不再需要别的。所以耶稣不断地说,要是你能听见,就听我说;要是能看见,就看着。不指望别的……只要睁开眼睛,竖起耳朵。
佛陀、庄子或耶稣都不是黑格尔、康德那样的哲学家。假如你读黑格尔,必须去发现意义。这是很吃力的,好像黑格尔竭力使它对你尽量地难,把各种词句编织起来,把一切弄得像谜一样。所以你初次遇到黑格尔时,他看起来很高超,一座很高的山峰,但你越深入,你就越理解,他会变得越浅显。你理解他的那一天,他就没有用了。整个的花招就是你不可能理解他,那就是为什么你感到他是伟大的。因为你不能领会,你的头脑是被阻塞的,因为你不能领会,你的头脑不能了悟,事情好像很神秘、不可理解。不是这样,它只是词语。他在试图隐藏,他没说任何东西,更确切地说,他在用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的语言。所以像黑格尔那样的人马上会得到赏识,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对他们的赏识会消失。像佛陀那样的人不会马上得到赏识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你会更加欣赏他们。他们永远是超前的,几个世纪过去了,然后……他们的伟大之处才开始呈现出来,他们的伟大之处才开始出现,于是你可以感觉他们,因为他们的真理是这样简单,它四周没有任何垃圾,没有任何废物。它是很真实的,以至于假如你思考它,你就会错过它。你在听庄子式的人说话时,就只要听。除了被动的接受、欢迎,不再需要你做别的。一切都是清楚的,但你会把它搞得一团糟,于是你就会被自己的创造弄糊涂。这些门徒一定错过了庄子,他们在再次错过他,他们操心要做什么。
必须领会这一点:一个智慧的人始终关心存在,而一个无知的人总是关心做和要做什么的问题,存在不是属于他的问题。庄子关心存在,他的门徒关心做。假如死亡要来了,那么要做什么呢?我们该做什么呢?师父快要死了,所以葬礼怎么办?我们必须计划。我们狂热地迷恋作计划,我们计划生命,我们计划死亡,通过计划自发性给毁掉了,美给毁掉了,整个狂喜给毁掉了。我听说一个无神论者要死了,他不相信天堂或地狱,但他仍然认为死前最好穿戴整齐,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,因为他什么也不相信,但他仍然要去某个地方,所以去某个地方之前,一个人必须穿戴整齐。他是一个有风度、守礼节的人,所以他穿上他的礼服、打上领带,一切收拾停当,然后他死了。拉比被叫来为他祝福,拉比说:“这个人从不相信,但看看他是怎样计划好的!他不相信,他无处可去,但穿得多漂亮、准备得多好!”即使你觉得你不会去任何地方,你也要计划它,因为头脑总想同未来一起玩。计划未来是非常快乐的,生活在当下是非常不快乐的。但计划未来似乎很美,每当你有时间,你就开始计划未来,不管是今世的未来,还是来世的未来,但是总归是未来。头脑喜欢计划,计划不过是想入非非、做梦、做白日梦。像庄子这样的人关心的是存在,而不是计划。他们不关心做,他们不关心未来。一切计划都是没必要的,存在关心它自己。耶稣对他的门徒说,瞧这些花,这些百合,在它们盛开的时候太美了,甚至所罗门也没有这么美。它们不计划,它们不想未来,它们不操心下一个时刻。为什么百合会这么美?它们的美在于什么?它被隐藏在哪里?百合存在于此时此地。人的面孔为什么这么沮丧和丑陋?——因为它从不在此时此地,它总是在未来。它是鬼一样的东西。假如你不在此时此地,那你怎么可能是真实的?你只能是个鬼,或者访问过去了,或者走进未来了。
庄子要死了。在庄子死的那一刻,门徒应该沉默。那是要做的最恭敬的事,是要做的最能表达爱的事。师父要死了,他们从来没有倾听他的生命,他们本来至少可以倾听他的死亡。当他在一生中同他们交谈时,他们不能沉默,现在他要用他的死来作他最后一次布道。智者死时,一个人应该注意,因为他死得不同寻常,无知的人不会那样死。你有你的生命,你有你的死亡,假如你在生命中已经是愚蠢的,你怎么能在死亡中是智慧的?死亡是结果、总的结果、结论。死亡中有你整个生命的实质……所以蠢人傻乎乎地死掉。
生命是独特的,死亡也是独特的。没有其他人能活你的命,没有人能死你的死,只有你能。它是独特的,它永远不会再发生。类型的区别,不仅在于生命而且在于死亡。庄子死时,一个人必须绝对沉默,以便不错过它——因为你可能错过。生命是一件漫长的事,七十、八十、一百年。死亡是瞬间的,它是一种极微小的现象、浓缩的。它比生命更充满活力,因为生命是蔓延开的。生命从来不可能像死亡那样强烈,生命从来不可能像死亡那样美,因为它是蔓延物,它总是不冷不热。整个生命在死亡的那一刻达到沸点,所有的一切从这个世界蒸发到另一个世界,从有形蒸发到无形。发生的是最伟大的转化、一个人应该沉默,一个人应该恭敬,一个人不应该挥手告别,因为它会在一瞬间发生,你可能错过它。而愚蠢的门徒在谈论葬礼,而且想把它搞大!最宏大的事正在发生,最伟大的事正在发生,但他们却在考虑这个展示,头脑总是考虑展览——它有表现僻。
穆拉·那斯鲁丁死了,有人通知了他的妻子,她正在吃下午茶,已经喝掉半杯茶了。那个人说:“你丈夫死了,他被公共汽车压死了。”但穆拉·那斯鲁丁的妻子继续啜着她的茶。那个人说:“什么!您居然还没有停下来!你听见我说话了吗?你的丈夫死了,而你竟不说一句话!”他的妻子说:“让我先喝完茶,然后——小伙子,我会放声大哭!只是稍等一会儿。”头脑有表现癖。她会放声大哭,只是要给她一点时间作安排、作计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