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的葬礼(一)
庄子临终时,他的门徒开始筹备盛大的葬礼。但庄子说:“天地就是我的灵柩,日月就是挂在我身边的玉符,天上的星辰会像宝石一样在我四周闪闪发光,所有存在的都会在场,就像守灵的送葬人,还要什么呢?一切都得到了充分的照应。但门徒说:“我们担心乌鸦和鸟会吃掉我们的师父。”庄子回答道:“对,在地上我会被乌鸦和鸟吃掉,而在地下我会被蚂蚁和虫吃掉,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要被吃掉——所以你们为什么只想到鸟呢?”
头脑使一切成了问题,否则生命是简单的,死亡是简单的,根本就没有问题。但头脑欺骗说:每时每刻都是问题,而且必须解决。一旦你开始相信一切都是问题,那么一切都不能解决,因为第一步完全错了。头脑不能给你任何解决方法,它是给你问题的机器。即使你认为你已经解决了一个问题,但成千上万的新问题会从这个解决中产生。这就是哲学家一直在做的事情,哲学是头脑的事业。头脑看任何东西时,它是带着问号来看的,它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的。生命是非常简单的,而死亡也是非常简单的,但只有你能不带头脑去看。一旦你把头脑带进来,一切就复杂了,一切就混乱了。头脑是一切混乱的真正源泉,它制造了许多混乱,而它总是试图去解决这些混乱。这就好像山林里流淌着的小溪,马车经过它,小溪就浑浊了,而你跳进小溪要把它变清,你只会使它更浑浊,等在岸边等待好一点。让小溪再平静下来,让它自己平静下来,这样好一点。这样,枯叶流掉,泥浆沉淀,小溪又水晶般清澈。你的帮助是没必要的,你只会使它们更浑浊。所以假如你觉得有问题,请不要管它,坐在旁边。不要让头脑卷进去,叫头脑等着。对头脑来说等待是非常困难的,它是不耐烦的化身。假如你叫头脑等着,静心就发生了;假如你能劝头脑等着,你就在祈祷中。因为等待意味着不思考,它意味着只是在岸边而不去管小溪。你能做什么?无论你做什么都会使小溪更浑浊,恰恰是你走进小溪会制造更多的问题,所以等着。
一切静心都是等待,一切祈祷都是无限的耐心,整个宗教就在于不让头脑给你制造更多的问题。所以许多东西,甚至动物也能享受的简单的东西、甚至树也能享受的东西,人却不能享受,因为它们马上变成问题,而你怎么能够享受一个问题呢?你恋爱了,头脑马上说:“什么是爱?这是爱还是性?这是真的还是假的?我将何去何从?爱能永恒还是它只是暂时的?头脑想首先确定一切,然后开始做。同头脑在一起永远没有任何决断,它一直是犹豫不决的,犹豫不决是它内在的本性。它说:“不要跳。”当头脑告诉你这些时,它似乎非常聪明,它似乎很明智,因为看来你可能犯错。所以不要跳,不要动,呆着不要动。但生命就是运动,生命就是信任。爱发生了,一个人必须投入进去,带去哪里不是要点,目标不是要点。在恋爱中你意识的流动就是展现,对方不是要点,爱的双方都不是要点,要点就是你能够爱,就是它会发生在你身上,你的存在信任地打开,没有丝毫怀疑,没有丝毫疑问,恰恰这个打开就是满足。但头脑会说:“等等,让我想一想再作决定,人不应该仓促地行动。”然后你会一等再等,你就是这样错过了生命。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敲你的门,但你在思考。你对生命说:“不,等一等,我会把门打开,但让我首先作出决定。”它永远不会发生了。整个生命会来来往往,而你只是拖着,不死不活的,生命和死亡两者都是好的,因为死亡有它自己的生命。所以要记住,首要的是不要让头脑来干扰,于是你可以像树,甚至绿得多;你可以像飞行的小鸟,而且没有鸟能飞到你能够达到的高度;你可以像去大海最深处的鱼一样,你可以去大洋的最深处。你无与伦比,人的意识是最发达的现象,但你正在错过。甚至不太发达的正享受得更多,小鸟只是一只鸟,一个远不如你发达的存在,一棵树几乎根本不发达,但它享受得更多,开花得更多,更多的满足在它周围发生。你为什么正在错过?你的头脑已变成了包袱,你一直没有用它。确切地说,恰恰相反,你正在被它利用。不要让头脑干涉你的生命,那么就会有流动。于是你不受阻挡,于是你是透明的,于是每一时刻都是极乐,因为你不为它操心。
有个人接受他的精神分析师的建议去山上,他总是抱怨这、抱怨那,而且总是要问问题。他从来没有轻轻松松地和一切相处,从来不自在,他被建议去休息。第二天一封电报拍到了精神分析学家的手里,这个人在电报里说:“我在这里感到非常愉快,为什么?”你甚至不能够接受快乐而不问为什么。头脑接受什么都不可能——马上就有为什么,而这个为什么摧毁一切。因此一切宗教对“信仰”的坚决主张才这么多、这么强烈。这就是“信仰”的意义,不让头脑问为什么。“信仰”不是相信,它不是相信某个原理,“信仰”是相信生命本身。“信仰”不是相信《圣经》、《可兰经》或《薄伽梵歌》,“信仰”不是相信。“信仰”是信任,一种毫无怀疑的“信任”。而只有那些“信仰”的人,那些能够去信任的人,他们才能够知道生命,知道死亡。
对我们来说,生命是个问题,所以死亡也一定是个问题。我们经常试图去解决它,为此浪费时间和精力。它已被解决了,它从来就不是问题,是你制造问题。看看星星,没有任何问题;看看树木,没有任何问题;看看四周……假如人不在,一切都会已经解决了。问题在什么地方?树木从来不问谁创造了世界,它们只管享受它。问谁创造了世界多么愚蠢啊,谁创造了世界,这有什么关系?A、B、C或D,这有什么关系呢?世界是不是创造出来的,这有什么关系呢?假如A创造了世界,或者B创造了世界,或者没有任何人创造了世界,这会对你有什么影响?你还是那样,生命还是那样。所以,为什么问不必要、不相干的问题还纠缠不休的?江河不停地流,却从来不问它们去哪里,它们到达了大海。假如它们开始问,它们也许就到不了大海,它们的能量也许在路上就会损失掉。它们也许变得很想知道它们将去哪里——哪里是目标,目的是什么——如此着迷于这个问题以致会发疯。但它们继续流着,不操心它们到哪里去,而它们总是流到了大海。当树木和江河能创造这个奇迹,你为什么不能?这就是庄子哲学的整体,他整个的生命之路:当每件事都在发生,你为什么要操心呢?让它发生。当江河能达到,人也会达到;当树木能达到,人也会达到。整个存在移动时,你是它的一部分。不要变成思考的漩涡,否则你走来走去,团团转,那流动就失去了,那么最终不会有海洋的经验。
生命对你来说是个谜,因为你靠头脑去看。假如你靠无念去看,生命就是一个奥秘。假如你靠头脑去看,生命就己经死了,假如你靠无念去看,生命就永远不会死去。头脑不能感受活活泼泼的,头脑只能触摸死气沉沉的、实实在在的。生命是这样精妙而头脑是这样粗糙——这种仪器不如生命那样精妙。当你接触那架仪器时,它不能把住生命的脉搏。它错过了,那跳动的脉搏是很精妙的——你就是那跳动的脉搏。
庄子临终了,庄子那样的人临终时,门徒应该绝对静默。这个时刻不应该被错过,因为死亡是顶峰。庄子死时,他死于顶峰。意识达到它的绝对完成,这是很少发生的。门徒应该静默,他们应该观察什么在发生,他们应该深深透视庄子,而不应该让头脑来干扰,也不应该开始问愚蠢的问题。但头脑总是开始问,他们为葬礼操心,而庄子还活着。但头脑不是活生生的,它从来没有活过,头脑总是在从死亡的角度思考。对门徒来说,师父已经死了,他们正在考虑葬礼——做什么,不做什么。他们在制造根本不存在的问题,因为庄子还活着。
我听说过三位老人坐在公园里讨论那不可避免的死亡。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说:“我死的时候,我想要和亚伯拉罕·林肯这个最伟大的、受人爱戴的人埋葬在一起。”另一位说:“我想要和阿尔伯特·爱因斯坦这个伟大的科学家、人道主义者、哲学家、热爱和平的人埋葬在一起。”接着他们两个人都看着九十三岁的第三位老人,他说:“我想要和索菲亚·罗兰埋葬在一起。”他们两位觉得又气又恼,他们说:“但她还活着。”那位老人说:“我也活着。”这位老人可能是很少有的,九十三岁,而他却说:“我也活着!”为什么生命要为死亡操心?为什么生命要考虑死亡?你活着时,哪里有问题?但头脑制造问题,然后你就迷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