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整性(四)
曾有一次,有个女人正在海滩上走。她发现了一个瓶子,打开以后,一个魔仆出来了。像所有真的魔仆那样,那魔仆说:“你打破了我的监狱,你让我自由了,所以你现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,我会满足你最热切而难以实现的欲望或希望。”魔仆并不是每天、在每个海滨、在每个瓶子里都可以发现的,这样的事很少,而且只在故事里出现。但那女人想也没想,她说:“我想变成一个美丽的人,头发像伊丽莎白·泰勒,眼睛像碧姬·芭锋,身材像索菲亚·罗兰。”魔仆又看了一下,说道:“亲爱的,把我放回到瓶子里去吧!”这就是你们都在要求的,每个人都这样要求,所以魔仆从世界上消失了。他们这样怕你,你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东西,这不可能发生,因为部分永远不可能美丽。只要想一想:我的手可以割下来,那手能美吗?它会变得越来越丑,它会腐败,它会开始散发臭气、我的手离开了我怎么还会美呢?分离带来死亡,合一带来生命。在整体里你是活着的,单独地、分离地——你就已经死了或正死去。把我的眼睛挖出来,那它们是什么?即使是石头、彩色的石头也会比它们更美丽,因为它们仍与整体在一起。摘下一朵花,那它就不美了,它的灿烂就去了,就在一会儿以前,在它与根、与大地联结在一起时,它还是美的。连根拔除,你就像自我那样漂浮着。你病了,你会一直有病,没有什么能帮你。你的一切努力,不管怎样聪明,都要失败。只有在整体中你才是美丽的,只有在整体中你才是可爱的,只有在整体中优美才有可能。
得道的人能没有障碍地穿墙而过,站在火里不被烧着。这不是因为狡黠。这是:不是因为狡黠或勇敢,不是因为他学过——而是因为他抛掉了学识。学习就进入自我的状态,学习强化了自我。这就是专家、婆罗门、学者都有最精致的自我的缘故。学习给他们眼界,学习给他们空间。他们成了肿瘤、成了自我,他们的整个存在就被自我利用了。一个人学得越多,就越难与人共同生活,就越难接近,就越难到达圣殿。要他知道上帝几乎是不可能的,因为他自己现在活得就像肿瘤,肿瘤有他自己的生命,现在它是自我肿瘤,它利用。你知道得越多,发生祈祷的可能性就越小。
所以,庄子说,不是因为狡黠,他没有计算,他不狡黠也不勇敢,因为勇敢、狡黠、计算都是自我的部分。得道的人既不是懦夫也不是勇士。他不知道勇敢是什么,怯懦是什么。他活着,他不是自我意识的。这不是因为他学过,而是因为他抛掉了学识,宗教的整体性是抛掉学识的过程。学习是自我的过程,抛掉学识是非自我的过程,学了,你的船就满了,充满了你自己。
以前穆拉·那斯鲁丁有一般渡船,时势不好时,他就来回摆渡旅客。一天,有一个伟大的学者、语法学家、权威乘他的渡船过河。权威问那斯鲁丁:“你知道《可兰经》吗?你学过经文吗?”那斯鲁丁说:“没有,没时间。”学者说:“你一半的生命浪费掉了。”突然来了一场风暴,小船远离了河岸,随时都可能沉没。那斯鲁丁问:“教师,你知道怎样游泳吗?”那人非常害怕,汗淋淋的,他说:“不会。”那斯鲁丁说:“那你的整个生命都浪费了,我走了。”现在,这艘船到不了对岸了。但人们认为,学问能变成一艘船,或者学问能替代游泳。不!经文能变成船吗?不,它们太重了,你会随之下沉,但你过不了河。抛掉学识会使你没有重量,抛掉学识会再次使你天真。如果你不知道,在那不知道中发生了什么?最美的现象。你不知道时,最伟大的狂喜发生了,你不知道时就有一种安静。有人提问,而你不知道。生命是一个谜,而你不知道。到处都是奥秘,你站着,不知道,感到惊诧。如果你不知道,就有惊诧,而惊诧是最有宗教性的品质,最深刻的宗教性品质就是惊诧。只有孩子才惊诧,一个有知识的人不会惊诧,而没有人能不惊诧就通达神性的。对于惊诧的心,一切都是奥秘……一只蝴蝶是奥秘,一颗种子发芽是奥秘。
记住,没有什么得到了解决,你的一切科学什么也没有做。发芽的种子仍是奥秘,而它还将是奥秘。即使科学能创造种子,发芽仍然会是奥秘。孩子出生了,出生是奥秘。即使孩子能在试管里生产出来,事情也没什么两样,奥秘仍是奥秘。你在这里,这是这样一个奥秘啊。你还没有得到它,你不能对宇宙说:“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了它。”这纯粹是件礼物,你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原因,如果你不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同?如果你不在这儿,你能向哪个法庭申诉?这纯粹的存在,这起伏的呼吸,你在这儿听我说、听着清风、听着小鸟的这一刻,你活着的这一刻是这样一个奥秘啊。如果你能毫无知识地面对它,你就能进入里面。如果你知道,你面对它,并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答案。”门就关上了。不是因为奥秘,门关上是因为你的知识、你的理论、你的哲学、你的神学、你的基督教、你的印度教,是它们关上了门。自以为知的人其实无知,《奥义书》一直说自知无知的人,是有知识的。苏格拉底说:如果一个人真的知道,那他只知道一件事,即他无知。庄子说,这是因为他已抛掉知识,凡是世界所教他的,社会所教他的,父母和实利主义者所教他的,凡是这一切他都丢了。他又变成了一个孩子,一个小孩。他的眼睛又充满了惊诧,他四下看看,到处都是奥秘。
自我杀死了奥秘。不管是科学家的自我还是学者的自我抑或哲学家的自我都一样。自我说:“我知道。”自我还说:“如果我现在不知道,那迟早我也会知道的。”自我说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。未知是自我将要去旅行的部分,自我感到旅行是可能的,但没有什么不可知的。自我没有给世界留下奥秘,当你周围没有奥秘,你内部也就不可能有奥秘。当奥秘消失,一切歌曲也消失了;当奥秘消失,诗歌死了;当奥秘消失,上帝不在圣殿中了,只有一尊死的雕像;当奥秘消失,爱的可能没有了,因为只有两个奥秘才会相爱。如果你知道,爱的可能就没有了,知识和爱是对立的。爱总是向着抛掉学识的,但因为他抛掉了学识。
他的本性沉潜于它在“一”中的根。他的生机,他的力量,藏在秘密的道里。自我有两个范畴:已知和未知。已知是自我已经旅行过的部分。他的本性沉潜于它的根……自我存在于脑袋里,记住,而你把你的脑袋抬得很高,根恰好在你的存在的另一端。庄子和老子常说,集中于脚趾,闭上你的眼睛,移动到脚趾上,停在那里,那就会给你平衡。脑袋已给你很多不平衡,脚趾……?看起来好像他们在开玩笑。他们是这个意思,他们没有开玩笑,他们是对的。从脑袋移开,因为脑袋不是根,而我们在脑袋里太多了。他的本性沉潜于它的根,沉潜于那源头。波浪更深地进入海洋,进入“一”。记住,源头是“一”,波浪也许是很多,成千上万,但海洋是“一”。你是那里单独的,我是这里单独的,但是就去稍微深一点看着根,我们是“一”。我们就像同一棵树上的枝条,看枝条,它们是独立的,但深处它们是“一”。你进得越深,你就会发现多样性越来越少,统一性越来越多,在最深处就是“一”。所以印度教徒谈论不是两个,谈论“一”。
他的生机,他的力量,藏在秘密的道里。来到得道的人身上的生命力,不管是什么,也不是操纵出来的,不由他创造,它是由根给予的。他生机勃勃是因为他生了根;他生机勃勃是因为他与海洋、与“一”结合在一起。他回到了源头,他回到了母亲。
当他整个为一,他就没有缝隙容外物楔入。每当一个人在他存在的最深处的核心生了根,就是“一”,那就没有缝隙了。你不可能穿透这样的人,剑刺不了他,火烧不着他,你怎么能够毁坏终极呢?你能毁坏暂时的东西,但你怎么能够毁坏终极呢?你能毁坏波浪,但你怎么能够毁坏海洋呢?你能毁坏个体,但你毁不了灵魂。有形的能被杀死,但无形的……?你会怎样来杀死无形?你会在何处找到能够杀死无形的剑?克里虚那在《薄伽梵歌》中说:“没有剑能杀它,没有火能烧着它。”不是说你去杀庄子你不能杀死他,你能够杀死形体,但形体不是庄子,而他会笑的。
曾有一次,亚历山大从印度返回时,突然想起了亚里士多德,他的老师,最伟大的逻辑学家之一。亚里士多德是一切西方愚蠢的起源,他是父亲。他创造了逻辑的头脑,他创造了分析,创造了解剖法,创造了自我和个体,而他是亚历山大的老师。他曾告诉过亚历山大,叫他回来时带一个印度神秘家、一个桑雅士来,因为相反的另一极总是有趣的,他必定有很大的兴趣想知道这个印度神秘家是什么样的。他会是哪种类型的人呢?这个生活于逻辑之外的人、这个说只有一没有二的人,这个把所有的矛盾和悖论都合起来的人,这个整个态度是综合的而不是分析的人,他是什么样的呢?一个从不信任部分,总是信任整体的人,他能是什么样的呢?所以他跟亚历山大说:“你回来的时候,带一个印度神秘家、桑雅士回来。我很想看一个,一个生活于头脑之外,说头脑之外有什么东西的人,是少有的现象。”亚里士多德从不相信头脑之外会有什么东西,对他来讲,头脑就是一切。亚历山大回来时,他突然想起来了。所以他命令士兵去我一名伟大的印度神秘家、伟大的桑雅士、圣人、贤人来。他们在城里打听,人们告诉他们:“是的,河边上站着一位赤裸的人,几年来他一直站在那里,我们认为他是个神秘家。我们不能肯定,因为他从不说很多话,我们不能肯定也因为我们不怎么明白他,他说的东西看来很不合逻辑,也许是真的,也许不是真的。”亚历山大说:“就是这个人了,我的老师,他创造了逻辑,他很想见见这位不合逻辑的人,去告诉他亚历山大邀请他。”士兵们去了,并告诉这位赤裸的人亚历山大大帝邀请他,他会是皇家贵宾,会给他提供一切舒适和方便,所以他不必担心。那人开始笑着说:“叫他自己大帝的人是个傻子,去告诉他我不和傻子作伴,这就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很多年的缘故。如果我想和傻子作伴,你是否认为印度的傻子比他国家里的少吗?城里全是这些人。”他们很是给扰乱了,那些士兵,但他们不能不回去报告。亚历山大问那人说了什么?这人名叫丹达米。亚历山大在他的记录申用了丹那玛斯这个名字。听到这,亚历山大恼火了,而这是边界上最后一个村庄,他马上就要出印度了,所以他说:“最好我去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人。”也许他还记得第欧根尼,或许这个人也是这样的,赤裸着站在河边。第欧根尼也是这样的,他也笑亚历山大,认为他是个傻子。所以亚历山大握一柄出鞘的剑向丹达米靠上去,说道:“跟着我,要不然我就马上砍下你的头。我不相信讨论,我相信命令。”那人笑着说:“砍啊,别等了!你要砍的头,我早已砍掉了。这不是什么新东西,我已经没有头了。砍吧,我告诉你,头掉到地上时,你会看到它掉下来,我也会看到,因为我不是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