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用(二)
庄子说,如果你否定无用,那世上就没有有用。如果你否定无用、玩笑、乐趣,就没有工作、责任。因为我们全都重视有用,所以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。如果有人问你房子由什么组成,你会说:墙。而庄子就像他师父老子一样,会说房子不是由墙组成,而是由门和窗组成。他们重视其余的部分,他们说墙是有用的,但墙的有用依赖于后面没有用的空间。一个房间是空间,不是墙。当然,空间是不花钱的,而墙要花钱买。你买一所房子的时候你买的是什么?墙、材料,可见的东西。但你能住在材料中吗?你能住在墙里面吗?你得住在房间里,在空着的空间里。你买了船,但你得呆在空的地方。所以真的,房子是什么?由墙包围起来的空。门是什么?什么也没有。“门”意思是什么也没有,没有墙,空空如也。但如果没有门你就进不了房子;如果没有窗户,阳光就晒不进,微风就吹不进,你就会是死的,你的房子就变成了坟墓。庄子说,记住房子由两样东西组成:墙、材料——可以买卖的、实用的,和由墙围起来的“空”,不能买、不能卖、没有经济价值的不实用的“空”。你怎么能卖“空”呢?但你得住在“空”里面,如果一个人住在墙里他会发疯的,那是不可能的,但我们试着做不可能的事。在生活中,我们选择了实用。
比方说,如果有个孩子在玩,你就说:“停下!你在干嘛?这没有用,做点有用的事情吧。学习、阅读,至少做你的家庭作业。做点有用的事,不要四处闲逛,不要做流浪儿。”如果你对一个孩子坚持这样,你迟早会扼杀无用,那样,孩子会变得只是有用,而当一个人只是有用时,他就死了。你可以利用他,他现在是一件机械的东西了,是一个工具,不再对他自己是目的。你在做某些没有用的事情时,你才是真正的自己——画画,不卖,只为好玩;栽花种草,只为喜欢;躺在海滩上,什么也不做,只管享受,没有用,好玩;安安静静地坐在朋友身边。在这些时刻可以做很多事情,你可以去商店、去集市,你可以挣点什么,你可以把时间变成金钱,你可以增加在银行的存款,因为这些时刻不会再回来了,而愚蠢的人说时间就是金钱。他们所知道的时间的用处只有一个:怎样把它转化为更多的钱、更多更多的钱。最后,你带着银行户头里大笔存款死去,而内在却根本是贫困的,因为只有你能享受无用时,才会产生内在的丰富。
什么是静心?人们到我这里来说:“静心有什么用处?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?它有什么好处?”静心……而你问好处?你领会不了,因为静心就是没有用的。我说没有用的时候,你觉得不舒服,因为整个头脑已变得如此功利、如此注重物品,以致于你要求一个结果,你无法想象有些东西自身就是一种快乐。没有用意味着你喜欢它,但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,你与它深深融合,它给你喜乐。但当你深深沉浸在里面时,你就无法积攒那种喜乐,你无法从中弄出金钱财宝来。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:功利的人——? 他们成了科学家、工程师、医生;另外一种、补充的方面——诗人、流浪者、隐士,没有用处,不做任何有用的事情。但他们形成了平衡,他们给世界带来了美好的东西。想想一个充满了科学家却连一个诗人也没有的世界吧,那绝对是丑陋的,不值得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。想想一个人在商店、在办公室,连一个流浪者也没有的世界吧,那会是个地狱,流浪者带来美。
有一次,有两个流浪者给逮捕了,法官和警察都是功利主义的卫士,他们起保护作用,因为没有用的部分是危险的——它会传播。所以哪里也不允许有流浪者、没用的人。如果你正好站在街上,有人问你在干什么,而你回答“没干什么”,那么警察马上就会把你带到法庭上,因为“没干什么”是不允许的。你必须做点什么。你为什么站在那儿?如果你只是说:“我只是站着,我感到快乐”,那你就是危险分子、嬉皮士,你也许就被逮捕了,所以两个流浪者被逮捕了。法官问第一个人:“你住哪里?”那人说:“整个世界是我的家,天是我的屋檐,我哪里都去,没有阻挡,我是个自由的人。”然后他问另一个人:“你住在哪里?他说:“他隔壁。”这些人给世界带来了美,他们是芳香的。佛陀式的人是流浪者,马哈维亚式的人是流浪者。这个人,这个流浪者回答说天空是他唯一的屋檐,那就是aigamber这个词的意思。马哈维亚,耆那教的第二十四祖,人们知道他是aigamberoDigamber意思是赤裸的,只有天空当衣服,别的一无所有,天空就是屋檐,就是家。每当世界变得太功利时,你创造很多东西,占有很多东西,你变得对东西着迷,但内在失落了,因为只在没有外在的紧张时,只在你不到哪里去,只在休息时,内在才能开花,那时内在开花了。
宗教是绝对没有用的,庙宇有什么用?清真寺有什么用?教堂有什么用?但宗教给了“无用”一条路,给了怎样也剥削不到的东西一条路,给了不能成为工具的东西一条路。你可以拥有它,你可以在其中感到喜乐,你可以感受到世上所能有的最高的狂喜,但你无法操纵它。它是一次发生,当你不在做什么时,它发生了。最伟大的总是在你没有做什么时发生,只有琐碎的才在你做什么时发生。索伦·克尔凯郭尔,一个丹麦哲学家,曾写下非常深刻的一些东西,他说:“当我开始祈祷时,我就要去教堂和上帝谈谈……”那就是全世界的基督徒正在做的事情,他们和上帝大声说话,好像上帝死了一样,而且好像上帝不过是个愚蠢的实体,他们建议他做什么不做什么。或者,好像上帝不过是个愚蠢的王,他们说服他,贿赂他,以满足他们的欲望。但克尔凯郭尔说:“我开始说,突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没有用的,你怎么能在上帝面前说话呢?一个人应当是沉默的,有什么要说?我能说什么?会帮上帝知道得更多?他是无所不能、无所不知的,什么都知道,所以我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?”克尔凯郭尔接着说:“许多年来我和他说话,突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愚蠢的。所以我停止说话,我变沉默了。然后过了许多年,我意识到即使沉默也没有用,于是走了第三条路,那就是倾听。一开始我说,然后我不说了,然后我就再倾听。”倾听与仅仅保持沉默是不一样的,因为仅仅保持沉默是一桩否定性的事情——听是肯定性的。仅仅保持沉默是被动的,倾听是警觉的被动,等待什么,什么也不说,但用整个存在等待,它有强度。克尔凯郭尔说:“当这倾听发生时,那么祈祷就第一次发生了。”但看起来倾听是绝对没有用的,尤其是倾听你不知道的,你不知道他在哪里。沉默是没有用的,说话看来是有用的。通过说话能做些什么?靠说话,你在世界上做了许多事情。所以你想,如果你想变得有宗教性,你也得做点什么。但庄子说,宗教只在这样的时候才开始:你已经明白了一切作为的无用,你已经到了无为、不作、被动、无用的那一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