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用(一)
惠子对庄子说:“你所教的一切都集中在什么东西没有用。”庄子回答道:“如果你不重视什么东西没有用,你就不能开始谈论什么东西能用。比方说大地,它是广裹无垠的,但在这么广阔的大地上,一个人用的只是一小片,那会儿他刚好站在这一小片上。现在假定你突然拿走所有他实际上没有用到的部分,结果他双脚的西周全是深渊,他站在空无中,除了双脚之下没有一块坚实的地方,他正在用的那一块他能用多久?”惠子说:“它就不再对任何目的有用了。”庄子总结说:“这就表明人们以为没有用的东西是绝对必要的。”
生命是辩证的,所以它不合乎逻辑。逻辑意味着反面是真正的反面,而生命总是暗示反面就在它自身之内。在生命中,反面并不是真正的反面,它是补充因素。没有它,什么都不可能。比方说:因为有死亡生命才存在,如果没有死亡,就不会有任何生命。死亡不是结束,死亡也不展敌人——更确切地说,相反,因为有死亡,生命才变得可能了,所以死亡不在结束的什么地方,此时此地就与它有关。每一刻都有它的生和死,否则存在就不可能。有光明,有黑暗,逻辑上讲它们是相反的。逻辑还会说:如果是光明,就不可能有什么黑暗;如果是黑暗,就不可能有什么光明。但生命说的恰恰相反,生命说:如果有黑暗,那是因为有光明的缘故,当它就躲藏在附近时,我们也许不能够看到另一方。因为有声音,所以有安静,如果根本就没有声音,你能安静吗?你怎么能安静?需要反面作为背景。跟着逻辑走的人总是犯错误,因为他们的生命变成了一边倒的。他们想到光明,那他们就开始否定黑暗;他们想到生命,那他们就开始与死亡而战。所以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传统说上帝既是光明的又是黑暗的。有一种传统说上帝是光明,他不是黑暗。对相信上帝是光明的人来说,上帝没有黑暗,还有一种传统说上帝是黑暗的——但对他们来说上帝就没有光明。两者都不对,因为两者都是逻辑的,他们否定反面。可生命是这样宽广,它把对立面包含在它里面,这不是否定,这是包容。
一次,有个人对惠特曼——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说:“惠特曼,你不断自相矛盾,一天你说了什么事情,换了一天你说的又恰恰相反。惠特曼笑着说:“我是宽广的,我包容了所有的矛盾。”只有狭小的头脑才是一贯的,头脑越是狭窄,就越是一贯。当头脑宽广的时候,一切都包容进去了:有光明在,有黑暗在,有上帝在,也有得意洋洋的魔鬼在。如果你领会生命的神秘过程——生命通过反面而运动,它是辩证的,在生命中反面帮助平衡、造成平衡、提供情调、制造背景,只有领会这些你才能领会庄子,因为整个道家的观点就是建筑在相反相成的基础上。他们用两个词:阴和阳,它们是对立的,雌和雄。只要想一想全是男人或全是女人的世界,这是死一般的,它一产生就会死掉,其中不可能有生命。如果是个女人的世界——女人,女人,女人,没有男人——女人会自杀的。反面是需要的,因为反面有吸引力,反面变成了磁铁,它拉着你,反面把你从你自己里面拉出来,反面打破了你的牢笼,反面使你广阔。每当反面被否定时就有麻烦了,而那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,所以世界上有这么多麻烦。男人试图建立一个基本上是男性的社会,所以有这么多的麻烦——女人被否定了,她被扔出去了。过去几个世纪里,哪里也见不到女人,她被藏在房子的后院里,甚至不允许进入餐厅,你不可能在街上遇到她,你不可能在商店见到她,她不是生活的一部分,世界变丑陋了。因为你怎么能否定反面呢?世界倾斜了,一切平衡消失了,世界病了。女人仍没有得到准许在生活中活动,她真的还不是生活的一个部分,一个活生生的部分。男人在重视男人的圈子里活动,男人们聚集的男人俱乐部、市场、政治、科学圈子,在哪里都是倾斜的。男人主宰一切,所以有这么多的痛苦。当相对两极中的一方主宰一切时,就会有痛苦,因为另一方受到伤害并进行报复。所以每个女人都在家里进行报复,当然,她不能出去在世界上活动,对人、对人类进行报复,她对她丈夫进行报复,常常就有矛盾。
我曾听说穆拉·那斯鲁丁对他儿子说:“没你的事,别问这些,你是谁,问我怎么碰到你妈的?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:她肯定治好了我的吹口哨。”然后他又说:“这就是故事的真谛:如果你不想像我这样不开心的话,就不要对一个姑娘吹口哨!”为什么妻子总是抵触?问题不在人,这不是个人的事情,这是女人的复仇,对男人的复仇,对否定反面的复仇。而家里的这个男人,这个丈夫,他是整个男人世界、男人中心世界的化身,她在争斗。因为我们还没有听到庄子说的,所以家庭生活是这样的不幸;因为我们还没有听到反面应当融化到一起,所以才有这么多场战争。否定反面,你就招来麻烦,并且在每一条路上、在每一个层次上、在每一个向度上,都是同样的。